“明天系”金融犯罪案是一起利用、操控多家金融機構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新類型案件，所涉金融罪名有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和違法運用資金罪，這些罪名所要求的是不同的犯罪主體，其中，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是一般主體犯罪，而且往往要求行為人不具備金融機構資質；而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和違法運用資金罪是《刑法修正案（六）》增設罪名，其犯罪主體是商業銀行、保險公司等特殊主體。本案認定明天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明天控股）作為不具有金融機構資質的一般主體，是否能夠同時構成上述相關罪名？是否存在定罪上的邏輯矛盾？需要予以重點關注。我們認為，本案的定罪基礎在于明天控股具備金融機構實控人的身份，其能夠直接支配、操控金融機構。

一、明天控股操控多家持牌金融機構吸收資金，是否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明天控股操控并用于非法吸收公眾資金的金融機構有新時代信托、天安財險、天安金交中心。其中新時代信托、天安財險是持牌金融機構，本身具備銷售信托產品、保險產品的資質，也就說具有向社會公眾吸收資金的合法資質，明天控股利用上述金融機構吸收資金，其違法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信托法》第6條規定，設立信托，必須有合法的信托目的。原銀監會2007年《信托公司管理辦法》第33條規定，信托公司不得向關聯方融出資金或轉移財產，《信托公司集合資金信托計劃管理辦法》第27條規定，不得將信托資金直接或間接運用于信托公司的股東及其關聯人。明天控股利用其實控人身份，操控新時代信托發行信托計劃，實質上是利用金融機構的合法外殼非法吸收資金，違反了上述規定，具有非法性。其次，《保險法》、原保監會2012年《關于進一步加強財產保險公司投資型保險業務管理的通知》均明確規定銷售投資型保險產品必須經過原保監會批準。明天控股操控天安財險，違反上述規定，超出發售比例和銷售規模，銷售各類投資型保險產品，其行為亦具有非法性。再次，與上述兩家金融機構不同，天安金交中心是網絡借貸信息中介平臺，依法只能提供借貸信息的中介服務，不得自融和變相自融。明天控股利用天安金交中心融資，超越了中介服務的經營業務范圍，其違法性相對明顯和突出，無需贅述。

二、明天控股是否符合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的主體要件？其運用包商銀行資金的行為是否構成本罪？

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是刑法第185條之一規定的罪名，在實踐中的適用不多。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有按照法律規定及與客戶間的約定，審慎運用客戶資金、實現金融資產保值、增值的目的。本罪主要處罰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違背受托義務，擅自運用客戶資金或者其他委托、信托財產的金融背信行為。本案中，明天控股操控包商銀行，直接或間接購買明天控股設計的內容不實的信托計劃、資管計劃，占用銀行客戶存款和理財資金，其行為違反《商業銀行法》《關于進一步加強商業銀行理財業務風險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商業銀行與內部人和股東關聯交易管理辦法》《商業銀行信息披露辦法》等多項法律法規規定，違背了商業銀行誠信義務與信用承諾，符合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的構成要件。同時，明天控股違規占用銀行資金，使金融資產脫離監管視線，帶來巨大的安全風險和隱患，與金融安全的理念背道而馳，應當依法予以定罪處罰。

既然本罪是特殊主體犯罪，為什么追究明天控股的刑事責任呢？本案中，明天控股通過隱形持股、分散控股等方式，規避監管，違反國家關于單一股東對金融機構持股比例的要求，違規對包商銀行形成絕對控股，同時通過派遣高管，實現對包商銀行進行股權、人事等方面的絕對控制。包商銀行作出的相關決策均是體現了明天控股的單位意志，因此有必要且可以追究明天控股的刑事責任。

三、明天控股運用華夏人壽、天安人壽、易安財險等保險公司險資的行為定性

與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有一定區別，違法運用資金罪的主體主要是社保機構、保險公司等與廣大人民群眾切身利益息息相關的特殊金融機構。這些機構的資金安全理應得到充分的監管和保障，否則后果難以預料。社保機構、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違反國家規定運用資金的，構成違法運用資金罪。出于對公眾資金的特殊保護，本罪在處罰上采用單罰制，僅處罰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不處罰單位。

本案中，明天控股操控華夏人壽、天安人壽、易安財險等保險公司，隱瞞保險資金的真實去向，突破關聯交易監管要求，違規占用險資，既違反了《保險法》《保險資金運用管理暫行辦法》等法律法規，又嚴重違背穩健、安全投資的原則，侵害了保險公司和被保險人的利益，應當以違法運用資金罪進行打擊、處理。同時，如前所述，同樣因為明天控股在股權、人事等方面對上述保險公司進行絕對控制，保險公司的行為實際體現明天控股的意志，應當追究明天控股的刑事責任。

（人民法院報，作者：華東政法大學 劉憲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