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代又一代企業家的接力,一次又一次傳承與改革的無限疊加,企業才能穿越周期,抵御衰亡。
偉大都是熬出來的——很多企業家都曾如此說,但只有那些真正“熬”過的人,才理解“熬”的滋味。
讓我們回到2023年的一個瞬間,8月9日,比亞迪發布會現場,硬漢王傳福幾度哽咽。
那天,比亞迪第500萬輛新能源車正式下線。回首往昔,他百感交集:第一個100萬輛新能源車的量產,用了13年;第二個100萬輛新能源車的量產,用了1年;第三個100萬輛新能源車的量產,用了半年;再9個月后,比亞迪突破了全球新能源車企量產紀錄:500萬輛——此時,距離比亞迪最早官宣造車,已經走過了20年。
“這是比亞迪造車的故事,也是中國品牌造車的縮影。”王傳福說。實際上,這也是中國企業艱難進化的縮影——85年,華潤從體制內的貿易代理公司歷經多次轉型,成為市場化驅動的民生央企;安踏用了32年的時間,從草莽出身的代工鞋廠蛻變為全球出擊的“新并購之王”;12年的苦熬,協鑫最終實現了革命性的顆粒硅技術的規模化量產;23年的蓄勢,百度才得以在巨頭林立的大模型爭霸中先聲奪人。
《說文·火部》曰:“熬,干煎也。從火,敖聲。”下為火部,即文火慢煮,這更需要耐力,故特指忍受、忍耐、堅持。敖,又有昂揚與向上之意,所謂“熬”,即在煎熬之中,又要昂首挺胸。
熬出來的人,就像《基業長青》中所說,已經不是“報時者”——因為一個產品、一個機會脫穎而出,而成長為真正的“造鐘師”——構建了有形、具體、特定、實在的組織能力,讓企業擁有穿越周期的本領和韌性。
2023年,《中國企業家》雜志第21次發布“25位年度影響力企業領袖”,我們將主題定為“‘實’力致勝”;梳理歷年入圍的143位、今年最終入選的25位企業家,我們進一步提煉出“三實”:
實體——在對互聯網沙文主義的狂熱退潮之后,實體經濟的價值再次獲得重估,今天的新實體經濟也在進化中,既直接承擔商品和服務的生產、流通任務,直接雇傭大量勞動力,又具備科技性與生態普惠性;
實在——善于利用最新技術不斷自我優化革新,并具備一定的體量“噸位”,是所在行業的基座型公司;
實心——具備長期主義價值觀,壓不垮磨不斷,經歷苦難與打擊后能快速復原,同時具有扎實的戰略、管理、組織等基本功。
熊彼特的經濟發展理論指出,企業家處于經濟增長的核心位置。那么愈加“向實”的企業勢必也會讓經濟增長的基礎更牢、步子邁得更穩。此時的中國經濟,正處在構建高質量發展、重塑新發展格局的進程中,盡管面臨內外多重挑戰,也始終保持頑強的成長韌性。
再回到新能源汽車,中國的宏觀產業政策早在22年前就埋下了伏筆——“十五”計劃的863項目中就包括電動汽車重大專項項目,此后歷經產業政策的不斷優化,市場競爭的優勝劣汰,更重要的是企業之間的你追我趕,最終在全球新能源汽車的產業比拼中“彎道超車”,并帶動了包括動力電池、儲能等相關產業鏈的勃興與成熟。
如今,這股產業崛起以前所未有之勢,改變著中國,也改變著世界。《潮起》一書在梳理了中國汽車產業自主創新的歷程后,也不禁發出疑問:這樣的社會精神是如何塑造的——使得在每一次重大危機時都有奮斗者和改革者挺身而出,甘愿做在迷霧中撞得頭破血流的探路者?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從來不是一家企業的獨自冒險,而是中國新一代商業的集體遠征。
堅守,熬過萬丈孤獨
“許多人在笑我,這是在燒錢……”當王傳福提到比亞迪“2017年到2019年連續3年凈利潤大幅下滑”而落淚時,朱共山感同身受,那也是協鑫歷史上最難熬的時期。
2018~2020年,由于大刀闊斧地將傳統產線全部置換為硅烷法新工藝,再疊加上政策及市場周期的雙重影響,協鑫科技陷入3年巨額虧損——壓力如泰山壓頂,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協鑫依然投入了數十億的研發經費;比亞迪也是同樣——在2019年凈利潤只有16億元的處境下,研發投入了84億元。
“企業家定力很重要。”在能源行業摸爬滾打了33年的朱共山愈加堅信這一點。而定力,不是順風順水發展下的慣性力,而是面對誘惑、遭遇挑戰時的一種對抗力,是千錘百煉中形成的一種耐力。“我告訴你,一個企業沒有30多年的底蘊和文化沉淀、科研技術的合力,團隊的戰斗力,打贏這場戰爭一定是不可能的。”
朱共山。來源:中企圖庫
朱共山在新能源戰場開疆拓土的時候,張波領導的魏橋集團也在傳統制造業的戰場拼殺了近40年。這家在1984年成立的山東企業,起步于一家員工不足百人的小型油棉廠,而后又挺進鋁制造領域——在這些別人都不敢闖的“紅海”市場,魏橋一路過關斬將,由此還有了“紅海之王”的稱號。
2018年,正式接班的張波,進一步確立了“打造百年制造企業”的新發展目標,從業時間越長,他就越能體會到制造業的基石作用,“沒有強大的制造業做支撐,一切都是空談。”張波說,階段性困難肯定有,但他特別認同一個經營哲學——長期主義。
很多企業家都是“長期主義”的信徒:63歲的范現國做了29年的方便面,一手打造的今麥郎品牌創造了中國本土企業的逆襲神話;71歲的高德康用了47年的時間,將一件羽絨服做專、做精、做透,波司登系列產品銷量連續多年位列全國第一;山東重工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譚旭光,自1977年進入濰坊柴油機廠,就一直在中國裝備制造業的領域探索突破,打造了一艘市值千億的重工航母;相比之下,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王衛年資不深,但同樣定力十足:30年,他在又苦又累的快遞行業中打造出高端化、品質化的標桿,2023年《財富》世界500強的榜單中,順豐依然是唯一在榜的中國民營快遞企業。
紀伯倫的《沙與沫》中有一句詩是這樣的:除非經由黑暗之徑,便不能到達黎明。企業經營何嘗不是如此?但很多人在黎明到來之前就放棄了,在無望的等待和徘徊之后,在無盡的挫折和失望之后,在無邊的質疑和嘲笑之后,要如何穿越漫漫長夜?
2020年的百度就遇上了這樣的“至暗時刻”。當時,它遭遇了上市以來營業收入的首次下降,市值降到阿里的十六分之一,幾乎所有人都斷言百度“掉隊”了。也是那一年,李彥宏在致股東信中寫道,“我們有決心,有耐心,我們熬得過萬丈孤獨,藏得下星辰大海。”
李彥宏。來源:受訪者
彼時,或許更多的人僅僅把這當成一句豪言,甚至是一句蒼白的狂言。但這個承諾卻在3年后兌現了:百度在國內率先發布新一代大語言模型文心一言,目前用戶數已達7000萬。
這不是突擊戰,而是持久戰。“從創建百度的第一天起,我對它的期待始終沒變:專注技術,信仰技術,相信技術可以改變世界。”李彥宏曾說。長達10年在人工智能方向的專注和深耕,讓百度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進化,翻過崇山峻嶺
在聯合謝霆鋒共同設計的“風火一代”運動鞋創下120萬雙的行業紀錄之后,丁水波卻開始反思:如果一家運動品牌只依靠時尚出圈,是沒有“根”的。
丁水波。攝影:鄧攀
2007年,特步開始聚焦跑鞋,“做一雙適合中國人腳型的競速跑鞋”成為丁水波的目標。但這個目標實現起來著實不易:為了讓跑鞋足夠輕、軟,還要回彈快,特步團隊進行了5年的嘗試,開發了幾百套模具,鞋子做出來之后要經過運動員半年以上、最少5000公里的測試,最后收集了幾十萬條國人的腳型數據,2019年,160X才得以問世。
“必須翻山越嶺,才能夠到達另外一片天地。”丁水波說。而特步也借助于跑鞋領域的發力,躋身國產運動品牌前三。
技術爬坡為特步贏得新的增長空間,也造就了寧德時代牢固的競爭壁壘。近10年間(2014~2023年前三個季度),寧德時代研發投入累計達497.29億元,截至2023年二季度,擁有6821項境內專利及1415項境外專利,正在申請的境內和境外專利合計13803項。
但更進一步看,技術和專利優勢只是輸出的結果,這就如同表面看到鐘表嘀嗒作響,其背后的推動力,則是一整套嚴密的機制,互嵌的架構和深厚的文化。
比如,在寧德時代整個技術決策體系中,工程師出身的曾毓群是其中的“靈魂”。寧德時代設立了聯席總裁制和項目決策委員會制度,由市場、研發和運營體系的負責人組成,共同判斷研究課題的投入價值,聯席總裁向曾毓群匯報;同時,研發體系負責人組成學術委員會,曾毓群作為主任,至少每半年會和團隊溝通一次技術方向和進展。
曾毓群。來源:受訪者
同樣是工程師出身的雷軍,著力在小米內部塑造工程師文化,并以這種文化氛圍來激活創新意識。“創新需要氛圍,要能包容失敗、包容錯誤。我們要有這樣一種文化,即不以成敗論英雄,支持每一個瘋狂的想法,尊重每一個探索未知的勇士。”2023年,小米全年的總研發投入預計超過200億元,未來5年,研發投入將超過1000億元。
橋水基金創始人瑞·達利歐在《原則》一書中說,“幾乎總是存在著一條還沒有發現的有利的道路,所以需要不斷找下去,直到找到它,而不是滿足于最初顯而易見的那種選擇”;盡管很艱難,他最終摸索出了“投資的圣杯”。同樣的,如果企業“經營的圣杯”存在的話,也只能在一次次跌倒又爬起、推翻再重建的迭代和變革中獲得。
2022年5月份,海信集團啟動內部改革。掌舵人賈少謙解釋說,“中國制造業已經走過了人口紅利的上半場,如今處在下半場,企業要通過科學管理把運行中很多浪費的水分擠出來,挖掘管理紅利,以此來創造更多的發展機會。”因此,海信的改革就要從頂層制度開始,找到并革新企業在慣性發展中沉淀下來的那些影響效率、影響經營質量、影響能力的因素,進一步釋放經營活力。
用友也迎來了近年來最大的一次組織變革。在創辦用友集團的35年里,王文京總擔心用友落后了,不再創新了。所以今年初,為了適應客戶服務的新要求,用友對客戶業務組織模式進行了一次大升級,改革涉及近1萬人的組織。
內部改革也是順應外部需要。就像海爾集團創始人張瑞敏所說的,沒有成功的企業,只有時代的企業。市場風云變幻,企業只有依時而變,因勢而變,才能找到更有競爭力的市場卡位,將內部練就的實力轉換為外部比拼的優勢。
40余年的時間,劉漢元帶領的通威集團從“流水養魚技術”領軍企業到中國最大的水產飼料生產企業,如今發展成為全球產能最大的高純晶硅生產企業、出貨量最大的電池片生產企業;在互聯網大動蕩的2022年,崇尚“無限游戲”的王興開始修正邊界,一面收縮虧損的重資產業務,一面邁出國際化的第一步;與此同時,“代工女王”王來春則想方設法甩掉這個身份標簽,“很難說單純的代工廠還能存在,我們是方案的解決商,立志做一個‘擺渡人’,而不是‘淘金人’。”
周鴻祎也在變,昔日高調狂傲的“紅衣大炮”如今選擇心甘情愿做好“配角”。過去幾年,周鴻祎給360定下從to C到to B的轉型目標,放棄成為在市場里翻江倒海的前線玩家,而是要成為產業數字化后方的賦能者、支持者。
周鴻祎。來源:中企圖庫
最近幾年,周鴻祎喜歡上了攀巖。很多線路,剛開始爬不上去或者攀不到頂,在反復嘗試的過程中,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去體會平衡、去協調全身力量,直到最終成功。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并不具備運動天賦,所以要靠后天努力。
但實際上,就算“運動”出身的安踏,在新的“攀巖”路線中也需要反復鍛煉。一直以來,安踏集團董事局主席丁世忠都試圖通過全球收購來補足品牌短板,在他看來,“以當今中國公司的品牌運營能力,在30年內做出一個始祖鳥或Wilson,可能性幾乎為零,而通過收購,并以中國市場為潛在增長空間,完成一次脫胎換骨。”但最開始,安踏并沒有大張旗鼓,而是從2009年FILA的收購開始試水,在此過程中創新品牌打法、鍛煉管理技能、等待合適時機,直到2015年FILA的運作漸出成效,安踏才邁開國際化的大步,相繼把英國的斯潘迪、日本的迪桑特、加拿大的始祖鳥……攬入安踏“家族”,成為名副其實的“新并購之王”。
傳承,幾代人的長征
2023年,華潤迎來85歲的生日。
過去3年,這家中國最大的多元化民生央企踏上了歷史的第四次轉型之路,作為此次改革的總工程師,新一任董事長王祥明提出“十四五”時期新的轉型目標:從業務、價值、組織、精神四個維度“重塑華潤”。
對于一家有著輝煌過往的企業來說,任何改革都是變與不變的平衡,就像王祥明所說的,“世間萬物都在變,對企業而言,任何一個技術、產品和商業模式都有它的生命周期,唯有文化生生不息,永葆活力。”華潤身上沉淀和集聚的文化定力,正是它直面一切變化和挑戰的最強武裝——也是最不能改變的核心。
這也是《基業長青》對比研究了18家長盛不衰的公司之后,給出的最重要的經營原則:保持核心,激活進步——企業必須要樹立穩固的文化和價值觀,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永不停歇的變化和革新。
如此,才能抵御時間和變化的侵蝕、不斷加固企業的實力。2023年人工智能風起云涌,聯想這家成立近40年的科技“老兵”依然挺立潮頭,楊元慶提出了“AI for All”的企業戰略——這已經是聯想集團自21世紀以來的至少第四次再出發,每一次都不會偏離“求實、進取”的核心文化。美的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方洪波是堅定的變革者,同時也是美的“穩定盈利,驅動增長”經營原則的忠實守護者;而1951年就成立的茅臺,正在其黨委書記、董事長丁雄軍的帶領下完成一場“蛻變”:從“老字號”走向國際化、年輕化。
這也是李寧所希望的。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的時候,他說道,“現在我60歲了,我老了,但李寧公司還是很年輕的品牌,必須要有更新的人加入,他們才知道怎么面對未來和競爭。”
李寧。攝影:鄧攀
所以,在過去3年李寧推動的一系列內部變革中,作為創始人的李寧把臺前的指揮權交給了聯席CEO錢煒,他自己,則以一種置身事外、絕不干涉的態度和行動表達了他的支持——為了李寧的未來,他必須敢于放手。
而對下一代企業家來說,則必須要敢于接手。
成為明星創始人張瑞敏的繼任者,對周云杰來說既是機會,也是考驗,但他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成績單,接棒兩年來他持續推動管理革命,助推海爾業務實現了逆勢增長;字節跳動公司CEO梁汝波也是同樣,接過明星CEO張一鳴管理權柄的他,一面延續后者的戰略構想,一面也努力糾偏,避免這家奮力疾馳的公司偏離正軌。
一直自稱為“慢公司”的海信堅守這一點。“寧肯做得慢一點,也決不能為了貪快、貪功而損害長期發展的根本。”賈少謙強調。2023年,他強力推動海信改革的步伐,但每一步都不能有悖“技術立企、穩健經營”的原則,這是海信幾十年的發展信條,已經刻在了像賈少謙一樣的“老海信人”的行動里。
很多企業家把企業經營形容成一場馬拉松,但不是一個人的,而是一群人的。正是一代又一代企業家的接力,一次又一次傳承與改革的無限疊加,企業才能穿越周期,抵御衰亡:既滿面風霜,也朝氣蓬勃;既身懷絕技,也虛懷若谷;既能守住當下,又能致勝未來。
正因此,2023年“影響力”名單上的企業家,年齡不是共性——他們跨越了四個年代,從最年長的“50后”到最年輕的“80后”;他們的管理風格也不盡相同,有的溫和儒雅,有的雷厲風行;他們執掌的企業也處在不同的生命周期:有的在向百年進發,有的步入三十而立,而有的,才剛剛走過第一個十年。但如果真要說這25位企業家有什么相同之處,那么或許可以概括為:走最長的路,干最苦的活,想最酷的事,幫最多的人。
在成為企業家的第一天,他們就已經把大部分精力傾注到了與他們休戚與共的企業身上。朱共山曾回憶說,每一年,除了大年三十晚上跟家人團聚一下,從大年初一開始的每一天,他都泡在各種事務中——不是搞研究,就是拜訪客戶、政府,或者到業務一線去解決問題……他沒有什么愛好,麻將不會打,摜蛋也不懂。
“這樣一想,好像人生挺可悲的,但是也會感到幸福。因為再困難的時候,員工都不計得失、不失斗志,跟著我一起奮斗。”他感嘆。
羅曼·羅蘭在《托爾斯泰傳》中說,唯有燃燒著的物質才能將火傳給別的物質。而企業家身上燃燒著的理想和激情,也會從一個人傳遞到另一個人,從一家企業折射到另一家企業,從一個時代延續到下一個時代,共同照亮中國整個商業文明。
來源:中國企業家(記者 梁宵)
主管單位:中國反腐敗司法研究中心
主辦單位:企業廉潔合規研究基地
學術支持:湘潭大學紀檢監察研究院
技術支持:湖南紅網新媒科技發展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