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全國招加盟商的除甲醛企業，竟然在數據造假。我想退出，對方卻拒絕退加盟費。”黃先生說。

 

“除甲醛”公司招加盟商

 

交17萬元成為成都代理商

 

黃先生是四川人。今年7月25日，他在某短視頻平臺看到了“森家環保”全國范圍內招加盟商，便有了加盟的想法，“我想找點事做，現在城市裝修很多，所以感覺除甲醛城市需求量很大。”當天，他便留下了聯系方式。

 

7月29日，黃先生收到森家環保工作人員的回復，在交流溝通后，對方邀請他前往北京實地考察。8月4日，他前往位于北京市朝陽區朝陽北路紅莊·國際文化保稅創新園，經過參觀學習，對方稱他有資格做成都市的市級代理，“我本身不是成都人，但對方稱成都的市場很大，我做市級代理會更賺錢。”

 

8月5日，黃先生與北京森家環保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簽訂了《室內環境凈化治理產品合作協議》，并支付17萬元。黃先生說，17萬元不僅是貨款，還是加盟費，但在合同簽訂時，對方寫的是“貨款”，“加盟后，按照約定，森家環保會提供檢測設備、培訓、派單、工程、經營、研發、廣告等方面的支持。”

 

黃先生說，加盟后，他花費數萬元搬家至成都，計劃在這份“除甲醛”事業上大展手腳，為此還特意找了4個朋友幫忙，但結果卻與他想的不太一樣。

 

擔心首單甲醛治理不徹底

 

公司讓他少滴顯色液

 

黃先生說，加盟后，森家環保給他培訓了基本的除甲醛知識，并教他如何使用檢測等儀器。8月中旬，他在成都開始接單，“按照合作約定，由公司做網絡推廣，客戶下的除甲醛訂單都是公司直派，不需要我自己去找訂單。”

 

根據我國《居室空氣中甲醛的衛生標準》GB/T16127顯示，居室內空氣中甲醛衛生標準（最高容許濃度）規定為0.08mg/m3。

 

9月中旬，黃先生正式接到了第一筆訂單，按照檢測儀器顯示甲醛超標，他便按照森家環保給他培訓的治理方式，進行了除甲醛作業。一周后，他在復測前聯系公司，稱自己擔心不達標。公司讓少滴一些顯色液，這樣藥劑反應時間短一些。如果客戶稱還有味兒，就說木頭的味道是除不了的，“按照公司的培訓，所謂的檢測，是在采取樣本后，用顯色液滴入采集空氣的液體中，正常應該滴3滴，停留5分鐘。但這次，公司囑咐我只滴1滴，停留一兩分鐘，看顏色稍有變化就趕緊用檢測儀檢測。”最終，這一單甲醛檢測的結果是合格。

 

“我感覺有些奇怪，滴幾滴檢測液，停留幾分鐘如果不同，都會有不同的結果。那么檢測的標準是什么？”黃先生說，他問過公司，但對方稱“在商言商，那么死心眼干嗎”。

 

邱某多次發消息

 

“檢測調成超標”“怎么又沒超標”

 

從8月中旬至11月初，黃先生總共接了四五單，總營業額1萬元左右。期間，森家環保公司邱姓負責人多次要求他甲醛檢測造假，甚至要求操作儀器做假數據。

 

黃先生說，10月中旬，森家環保公司邱姓負責人告訴他，他們要做某短視頻平臺的推廣，會有一些該短視頻平臺的派單。他們隨即成立了微信群。

 

根據聊天記錄顯示，昵稱為森家線上負責人邱經理的人在群內多次發布了訂單信息。

 

10月31日，邱某在群內發消息：“檢測結果調成超標，這樣方便后期客服人員轉化治理。”黃先生表示不會調數據。邱某讓其學調數據，并向其推送了昵稱為“森家環保劉某”與“森家環保崔某”的賬號。

 

11月1日，黃先生群內匯報訂單檢測結果為“達標”。群內一工作人員回復，“甲醛不超標是吧？那就沒辦法跟進治理了，咱們檢測結果是沒調高對吧？”黃先生肯定回復后，邱某回復道，“為什么不調呢？”

 

11月2日，邱某在群內派單，并囑咐道“檢測調成超標，這樣方便客服人員幫你轉化治理”

 

11月3日，黃某回復檢測情況為“一切正常不超標”。邱某詢問：“這個怎么又沒超標啊？”

 

11月6日，邱某再次在群內派單并囑咐“檢測結果調成超標，方便客服人員幫你轉化治理”。

 

對方只愿退還30%的費用

 

他向市場監管所舉報

 

“他們一直在強壓我數據造假。”黃先生說，他感覺自己沒辦法昧著良心掙錢，便于11月初，和兩名區級代理商一起前往森家總部，要求解除合同、退加盟費，但對方不愿意，稱他們最多只能退30%，雙方因此還發生了爭執。

 

黃先生說，退費遭拒后，11月9日，他和區級代理商一起前往北京市朝陽區高碑店市場監管所，舉報了相關問題，對方稱將按程序去辦理。11月中旬，森家環保公司聯系到他，讓去市場監管所撤銷投訴，會分期幫他解決問題，“我擔心公司是在騙我，撤銷投訴后，公司就一直拖著我。”近一兩周時間，一直在溝通，“期間，我問過市場監管所的工作人員，對方稱按程序辦著呢，但也沒說辦案進展。”

 

根據11月20日的通話錄音顯示，高碑店市場監管所工作人員表示，此事正在調查中，有結果會通過工作電話向其反饋。

 

“檢測100家都達標

 

你收誰治理費去”

 

11月17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聯系到黃先生，對方提供了多份疑似工作人員教他設置檢測儀器、調整檢測設備數據的音頻。

 

11月1日的錄音顯示，王姓負責人說：“在商言商，咱們頭腦有時也需要靈活一點。客戶能檢測說明有潛在的需求，咱們的檢測儀是工作的一個道具，你檢測都不超標，他能做治理嗎？所以你要想辦法讓他超標……你檢測100家都達標，你收誰治理費去？我一說你一聽，咱們點到為止……怎么操作，讓老師教你……”

 

對此，黃先生解釋道，邱某讓他調檢測數據，他向森家環保公司總部的王姓負責人反映，對方便給他這么回復。

 

另有多段錄音，分別是黃先生聯系用戶名為“森家環保崔某”和“森家環保劉某”等人。內容為：黃先生詢問對方如何調檢測設備數據，對方稱，若要讓數據變小，需要在檢測設備“右下角敲3下”，然后在基礎設置中，按鍵盤上的“x”，屏幕上閃爍的“+”就會變成“-”，具體減的數值，自己設置即可；若要讓數據變大，需要在檢測設備屏幕右下角的空白處點3下，若為“+”，則在設置數值后，返回主頁即可；若要恢復，再改回0.00即可。

 

基數設置后

 

綠化帶內甲醛含量超標

 

11月20日，黃先生前往戶外某綠化帶進行了空氣甲醛檢測。空氣取樣后，正常檢測結果顯示，森家實驗室空氣質量檢測儀顯示檢測數值為“0.06mg/m3”。

 

黃先生在該檢測儀屏幕的右下方空白處點擊3下，出現了“機器設置”頁面，其中有“基數設置”欄目，點擊后屏幕會顯示出小鍵盤，他將該數值設置為“0.10”。返回基礎界面，對機器進行“校零”后，對取樣空氣的測試液進行檢測，結果變為“0.157mg/m3”，數值高于標準數值0.08mg/m3。黃先生說：“這就屬于甲醛超標狀態。”

 

隨后，黃先生又展示了森家實驗室空氣質量檢測儀將檢測數據調低的操作過程。在將“基數設置”調整回“0.00”后，其重新對取樣空氣的測試液進行了檢測，檢測結果為“0.065mg/m3”。他再次連續點擊3次屏幕右下角，并點擊“基數設置”調出了小鍵盤，點擊右下方的“x”號后，數值前的“+”變為“-”，然后他輸入了“0.05”。返回基礎界面，對機器進行“校零”后，對取樣空氣的測試液進行檢測，結果變為“0.015mg/m3”。

 

黃先生說：“他們就是通過這種設置，讓室內甲醛檢測的結果，既可以超標，也可以合格。”“我都被搞神經了，按照公司的檢測方法，我自己都搞不明白客戶家里究竟是否甲醛超標，治理之后是否有效果……”

 

記者調查

 

顯色液標注的國標已于2014年廢止

 

天眼查顯示，北京森家環保科技發展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11月13日，注冊資本3000萬元。該公司官網簡介顯示，該公司有多家知名單位除甲醛項目案例。

 

11月24日下午，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聯系到森家環保王姓負責人，對方說：“你不用聽他瞎廢話了。”隨即掛斷電話。

 

記者致電森家環保官網客服電話，工作人員回復稱，他們公司確實有王姓領導，但具體情況她不清楚，她是負責某短視頻平臺的線上客服。記者還聯系到森家環保邱某，他說，自己確實對接過黃先生，但其所稱的聊天記錄、錄音等都是胡說的，“他是代理商，前段時間還來公司鬧過事。”

 

邱某說，黃先生是自己要加盟森家環保公司的，但加盟后自己做不好市場，因此產生了不滿。此前，相關負責人還給他說，讓照顧一下黃先生，他為此將城市的訂單都給了黃先生，但他不但做不好，客戶的投訴還非常多，“我當時給他說，你再這樣我們就沒法扶持你了，客戶來找我們去做這個服務，是沖著咱們總部品牌來的……”當時，因為黃先生來鬧，他們選擇了報警處理。

 

“我們之間是有一個短視頻平臺的客服群。”邱某說，甲醛是有毒有害氣體，只有在高溫、高濕的情況下，揮發的速度才比較高、比較快。前段時間天氣變涼，市政還沒有供暖，因此甲醛的釋放標準達不到正常有害氣體的釋放標準，“我們給他闡述的意思是，咱們需要手動去補充一下差距，避免檢測結果不精準，而不是讓他直接調這個數據……”

 

對此，黃先生說，記者聯系王某后，對方便向他發了消息稱：“你別跟我這邊聊，私下又搞小動作，這樣公司誰還會管你。”

 

黃先生從北京森家公司獲得的“檢測耗材”袋上“酚試劑（MBTH）”使用說明稱：將蒸餾水、純水等可用于檢測的水倒入刻度杯；用針筒從刻度杯里吸取5ML水注入試管，搖勻后靜置15分鐘即可用于采樣。

 

包裝袋底部寫著，保質期“6個月”；執行標準為“GB/T18204.2-2014”，生產日期為“2023年7月24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注意到，該包裝袋上的生產日期和保質期均為貼紙，仔細查看，貼紙下方的保質期為“3個月”，而生產日期則沒有信息。

 

包裝袋中，是多個分裝成套的小包裝，里面有“顯色液”、一次性針管注射器；另外，在大包裝內還有試管、量杯等。顯色液的包裝顯示，其成分為“硫酸鐵銨”，濃度“1%”；儲存“2-8度遮光防潮”；保質期“6個月”，但沒有生產日期。下方的“執行標準”為“GB/T18204.26-2000”。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注意到，其外包裝上依據的國標和試劑依據的國標不同。全國標準信息公共服務平臺顯示，“GB/T18204.26-2000”系國標《公共場所空氣中甲醛測定方法》，但該標準已于2014年12月1日廢止。目前，國家最新國標為“GB/T18204.2-2014”（全部代替）。

 

對此，黃先生質疑道：“有了新國標，顯色液的瓶子怎么會寫舊國標呢？依據近10年前被廢止的國標，是否意味著顯色液是10年前生產？但顯色液的保質期是6個月……”

 

甲醛治理人士

 

檢測與治理不得為同一機構

 

12月初，記者聯系到一位業內人士，他表示，按照國家規定，檢測與治理不得為同一機構，這樣是為了保證檢測的客觀性。一般甲醛檢測公司能出具具有法律效力的CMA檢測報告，但不能介入治理；而甲醛治理公司則只能進行簡單的檢測，往往是免費服務，其檢測結果也必須說明“僅做參考”，需要有資質的檢測必須聯系第三方檢測機構。

 

該業內人士表示，從治理角度講，按照國標，檢測前需要將空間封閉12小時，夏季檢測環境的溫度為22℃至28℃；冬季溫度則為16℃至24℃，“如果室內溫度低于18℃，甲醛就會處于微量揮發狀態，往往會采取開空調、暖氣，或增加封閉時間等方式來進行調節。”

 

該業內人士說，根據森家環保的甲醛檢測方式來看，其應屬于甲醛治理公司，只有甲醛檢測在現場出具的結果可以與第三方CMA檢測機構的檢測結果接近，但這個數值只能作為參考，若室內的甲醛檢測條件不足，則可以根據經驗進行數據調整或分析。“這個行為必須告訴客戶，講清楚檢測的數據是多少，但因為客觀檢測條件沒達到，需要調整數值……同時要講清楚，該數據只做參考，第三方檢測機構的檢測才是有法律效力的。”

 

檢測業內人士

 

調整數據必須有論文作為支撐

 

12月初，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聯系到一名從事檢驗檢測行業的業內人士。他說，所有的檢測都出有原始數值，該原始數值可以通過檢測儀器的漏洞或后臺進行調整，修改成需要的數值，“從行業的角度，這種調數據的操作是可能存在的，但該操作是違規行為。尤其是便攜式的設備，更容易實現這種數據的調整。”

 

該業內人士表示，從實驗科學的角度來說，一個檢測儀器要投入使用，需要做很多次驗證實驗，若檢測數據不準，才會對檢測儀器進行調整，目的是實現機械檢測的準確性、客觀性。以實驗條件不足，調整檢測儀器的技術是禁止的，“一般情況下，都會按照國標要求進行檢測，如果達不到國標的檢測條件，則其出具的檢測數據屬于無效數據，沒有任何可信度。如果其以未達到國標要求的檢測條件為由調整數據，則必須有已發表的論文作為支撐；或其通過實驗、研究獲得的成果數據，必須向上級行業主管部門對相關研究成果備案，才可作為有效的依據進行使用。”

 

來源：華商報大風新聞